第6节(1 / 4)
她矮下身子,两肘撑在簟子上,换了种哀婉委屈的语气,轻声说:“踩疼官家了么?我一向一个人睡,今天又醉了,不小心冒犯了官家,官家别恼我。”
他转过脸来看她,淡淡的一瞥,无情无绪,“皇后不必太拘谨,这禁苑之中,能与我平起平坐的,只有你了。”他指了指引枕,“躺下,我有话要同你说。”
其实是个古怪的处境,就和大多少夫妻枕席间谈天一样,也许别人看来没什么,秾华却觉得别扭。可是他醒了,醒着和睡着时判若两人。她可能有点欺软怕硬,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,她一度跃跃欲试想要掐死他。可当他两眼一睁,她顿时又退缩了,因为很清楚实力悬殊,既然不是他的对手,只有再等待时机了。
她很顺从地躺下来,体态轻盈,拢着那引枕,一弯玉臂遮挡住半张脸。
这种姿势他不陌生,通常对人产生防备时,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。他探过手把她的胳膊拨开,拨完了,手指在被面上反复擦了两下。
秾华垂眼看,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,“官家有话,但说无妨。”
他仰天躺着,十指交扣置于腹上,没有马上回答她,过了很久才道:“绥国愿与大钺结为唇齿之邦,出嫁公主以作质婆,永不许兴兵相犯……皇后觉得,这话有几分真假?”
秾华听得怔愣,“这是绥使带来的和亲书?”
“是啊,以作质婆……皇后知道质婆是什么意思么?”他望着山水帐顶,并不需要她作答,径自道,“你如今的处境,就和当初的云观一样。绥国只要有半丝不轨,你命丧刀下,首当其冲。”
她心头一跳,上次在宝慈宫也是这样,仿佛他长了第三只眼,一些掩埋起来的真相,用不着挖掘就能洞悉。她和云观的牵扯,吃不准他究竟知道多少,但每每提起总让她胆战心惊。她谨慎地觑他脸色,未见喜怒,便试探道:“既然如此,官家立我为后,想必是力排众议吧!我这样的假女,人微言轻,就像十斤的秤砣压不住百斤的秤,乌戎公主出身高贵,官家为什么放弃她,而选择册立我?”
他脸上依旧是揣摩不透的一种神气,秾华发现他每次说完都要有一段时间的停顿,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。但说他半疯半傻,世上怎么有他这样的傻子疯子?他的心思莫测,这一步踏出来,猜不透下步又会怎样。
他倒是不讳言,“以大钺如今的国力,足可以令四方称臣。宫闱之中怎么安排,并不动摇大局。”
她更不明白了,“那么官家指派皇后只凭一时兴起么?”
他闭上眼,幽幽长叹:“你与云观幼年时便在一起,你们一同读书,一同嬉戏。云观曾替你簪花,郑重对你承诺过,他日登基,必迎你为皇后,是不是这样?”他转过脸来,嘲讪地一笑,“只可惜他没能等到这一天,我作为兄长,理应替他完成心愿。如今你已是大钺的皇后,云观地下有知,应当心满意足了罢。”
这些话居然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,秾华顿时怒不可遏。原来他早就了然于心了,那么她入禁庭的目的他也应该清楚。属于云观的东西他要抢夺,云观喜欢的人,他也要据为己有。
她再躺不住了,撑起身道:“官家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
他慢吞吞坐起来,冷着眉眼道:“云观一心想迎娶你,你呢,却一心要做我的皇后,这不是天大的讽刺么?既然如此,何不成全你?从今日起,你可常伴我左右了。怀思王已死,我希望你能忘了他,只要记住和你拜堂成亲的是我,和你生儿育女的也是我,这就足够了。”
她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跳进了他张开的口袋里,亏她这样赶咐,还为此沾沾自喜,原来在他眼里蠢不可及。现在怎么办?她的全盘计划都乱了,要回头也来不及了。她简直没法理解他,把一个大威胁放在自己枕边,到底是太有把握,还是活得不耐烦了?
她勉力克制自己,既然到了这步,似乎只有将计就计了。她慢慢伸出手,犹豫了下才去牵他衣袖,哀声道:“官家突然同我说这些,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。原本这件事官家不提,我也不会再想起了。我和云观是童年挚友,云观回大钺那年我才十三岁,即便有承诺,也不过是口头打趣,官家怎么当真呢!”
他笑了笑,灯下面如冠玉,却笼罩着令人难以言说的阴冷恐怖。他勾起胸前垂落的一绺头发,夹在指尖垂首打量,语气有点无关痛痒,“云观回大钺后,你们仍有书信往来,要看么?要看的话我命人取来,紫宸殿的后阁里有一大摞呢!”
她顿时白了脸,连嘴唇都一并褪了血色。水仙一样的人半跪在榻上,因为气愤急促喘息,那副漂亮的锁骨便显出一种肃杀的美来。他略拿眼一睨,沉声道:“所以永远不要在我跟前说假话,你既当了皇后,就安安稳稳镇守你的中宫。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已经凿在骨肉上了,不要都不成。”
秾华还想开口,案上红蜡的灯捻子颤了颤,火光跳动好几下,逐渐暗下去,殿里陷入一片黑暗。
看不见倒好了,她灰心丧气,恨不得扒开胸膛好好哭一场。这算怎么回事呢,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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